“媒体作为一种公权力，如果使用它的人心怀不端，造成的危害将无法想象。长此以往，我们不仅不会成为社会进步的推动者，相反会成为价值毁灭者。”

9月7日，在上海公安机关某关押场所，涉嫌犯罪的《21世纪经济报道》副主编、21世纪网总裁刘冬如是忏悔。

连日来，引起社会高度关注的21世纪网涉嫌严重经济犯罪案件仍在持续舆论发酵。

“广告费”实为“保护费”

涉嫌非法牟利数亿元

9月3日晚，上海市公安局通报的一条消息，在很多人看来无异于一枚重磅炸弹，惊起波澜万千——

“上海市公安局于日前侦破一起特大新闻敲诈案件，涉案的21世纪网主编和相关管理、采编、经营人员及上海润言、深圳鑫麒麟两家公关公司负责人等8名犯罪嫌疑人被依法采取刑事强制措施。案件涉及上海、北京、广东等省区市的数十家企业。”

有人直言：“有偿沉默”是业内公开的秘密，追究起来可以入刑，被查是早晚的事。

据悉，21世纪网进入公安机关视野，正是源于一些企业和个人的举报。被其涉嫌敲诈过的企业“实在太多”，站出来举报的还只是小部分。

刘冬介绍，21世纪网本是《21世纪经济报道》的网络电子版，2010年起独立运营、独立核算，由刘冬担任负责人。刘冬四处招兵买马——犯罪嫌疑人、21世纪网主编周斌负责新闻采编工作；犯罪嫌疑人、21世纪网广告部副总经理莫宝泉等人负责广告业务，与企业洽谈“合作”。

周斌每周组织召开选题会议，选择未与21世纪网建立“合作”关系的公司作为报道对象，撰写负面报道；涉及重大、敏感题材的，则报给刘冬审定。

“负面报道出来后，被报道的公司就会主动找上门来，或者通过公关公司找我们谈合作，一般都是以广告合同的形式，费用大致在20万至30万元之间。”周斌供述，“广告合同”一旦签好，他就会通知编辑部门将网上的相关负面报道删除。刘冬说，这是企业为了息事宁人被迫支付的费用，也可以说是“保护费”或者“拜山头”。

“企业在准备上市的过程中，如果媒体上出现了针对该企业的负面新闻，上市就会搁浅，或者被证监会调查而取消上市资格。所以，企业在上市前会不惜一切代价维护正面形象，不能出现负面报道，不管这些报道是真实的，还是不真实的。”刘冬坦言，对于已上市公司来说，负面报道也会令其经营受影响或股价下跌。

刘冬交代，报社管理层对21世纪网的业绩考核中，有一条就是要覆盖70%至75%的当年新上市企业，与它们签订“广告合同”，每年都有数千万元的指标。他也要求周斌、莫宝泉在工作中体现利益最大化。

“签订合同后，我们会把这些企业名单统一交给采编部门，不写这些企业的负面新闻。”刘冬说，如果有记者“不慎”报道了其中一些企业，对于有长期合同、关系较好的公司，就会马上撤稿；对于关系一般、短期合同的公司，就会要求对方增加广告费用或者延长广告年限。

云南企业祥云飞龙就曾有过类似的遭遇。2014年6月，21世纪网记者朱益民对祥云飞龙进行了一个月的秘密采访，并撰写出负面报道准备上网。

“他们打电话给祥云飞龙的高层，并且发采访提纲。祥云飞龙是我公司的客户，而且之前跟21世纪网已经签了30万元的合作协议，可他们还是写了负面报道。”犯罪嫌疑人、深圳鑫麒麟公司负责人邢达说，“祥云飞龙的高层很气愤，让我帮忙。刘冬、周斌说没什么办法，不会轻易撤掉，要我去跟莫宝泉商量。”

莫宝泉开了条件——“要客户与他们重新签订为期三年、总额100万元的广告合同，第一年的钱要尽快付，这样才可以把朱益民的文章从网上撤掉。”邢达供述，祥云飞龙当时正借壳上市，高层只好同意支付。

据刘冬供述，在21世纪网的广告费用中，还专门留取了一部分作为“主编基金”。稿件被撤掉的记者会获得考核加分，年底根据各个记者的分值发放不同数额的奖金，作为撤稿的补偿。

据初步核查，2010年至今，21世纪网平均每年与100多家拟上市公司、上市公司签订“广告合同”，累计收取费用数亿元。

财经公关扮演黑金掮客

犯罪链条日渐产业化

被卷入此案的上海润言和深圳鑫麒麟，都是在业内堪称领头羊的财经公关公司。办案民警介绍，在21世纪网大肆收取“保护费”的过程中，财经公关公司与之相互勾结、共同获利，而且数额巨大。

犯罪嫌疑人、上海润言公司董事长连春晖是该公司的创始人。“2005年，A股上市公司进入股权分置改革。从这个时候起，部分媒体就开始探索以负面报道相要挟的‘合作’模式。”连春晖回忆，上市公司开始关注到媒体压力，有不少企业不得不花钱消灾；在后来的企业上市高潮期，被更多媒体争相效仿、直接复制，呈大范围扩张的态势。

连春晖供述。从2010年起，财经媒体公关行业的乱象越来越严重，财经媒体都想分一杯羹。如果企业没有向各路媒体告知“合作”意向，基本上难以幸免。

纷呈的乱象还不止于此。为了将合作关系维系得更紧密，上海润言、深圳鑫麒麟等财经公关公司还会对部分21世纪网高管“公关”，其手段既有请客、送礼，也有涉嫌行贿行为，金额从数十万元到上百万元不等。

巨大利益的诱惑下，一些21世纪网的工作人员纷纷私下开办公关公司，肆无忌惮地实行新闻敲诈。还有部分人员涉嫌内幕交易，故意以负面报道导致相关企业股价下跌，进而大量做空获取巨额利益。

犯罪嫌疑人、上海润言公司执行董事陶凯供述，自2009年起，润言公司就开始与财经类媒体合作，促成企业客户与媒体签订“广告合同”，换取媒体对企业客户的负面新闻少报道、不报道的效果，即所谓的“媒体维护”“有偿沉默”或“有偿不闻”。

“广告合同”的覆盖面之广更令人咋舌，基本囊括所有上市企业和拟上市企业——连春晖交代，如果是拟上市企业，“广告合同”的有效期会持续到该企业上市；如果是上市企业，则需要每年都和媒体签订“广告合同”。

初步审计显示，2009年以来，上海润言公司营业额达十数亿元，深圳鑫麒麟营业额达数亿元。

记者获悉，目前案件正在进一步侦办中，涉案企业已达100多家。